制作“流水线公主”的旅拍店，倒在长假前
文 | 王潇 郭文雅 陈婧瑄
修改 | 辛野
运营 | 泡芙
中秋连着国庆，关于大理古城的许多店来说，算是一个小旺季，许多旅拍店都要提早做好迎候许多客流的预备，化装需求的假睫毛、发卡、亮片都要进一批货，各种款式的民族服饰也得承认是否无缺。
可李里本年的预备很不相同。他结清了化装师和拍摄师的薪酬，坐在电脑前一字一字地把“转店公告”敲进电脑，然后撤掉渠道的团购链接。李里决议关店了，线上店肆现已无法点开，线下大门也上了锁，关店告示孤零零地悬在那里。
这个决议，在本年暑假就有了征兆。七八月份是大理游览最火的时节，许多家长会带着孩子来到云南，整个大理古城都挤满了人，从高处看去，“黑漆漆，鳞次栉比的一片”。关于旅拍店来说，这两个月也是旺季，钱比其他时分更好赚一点，“都想留个留念”。
从前这两个月，李里会忙得团团转，从早上开门到深夜打烊，约拍的客人底子没断过。可本年暑假，客流量显着削减了，李里只能把旅拍套餐的价格从599元一路降到了349元，“连本钱都快不够了”。比及假日客流散去，李里把店里的账目结算了一下，成果赚的钱底子只够付房租，“这两个月都这样，就没什么意思了”。
旺季的两个月都很难保持，更何况是冷季。李里粗粗盘算了一下，他现已拿不出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再支撑店面了，还不如把店闭了，了却一桩心思。
在转店公告里，李里特意敲下一行字：同行千万不要来。在他看来，这是一句好心的提示。旅拍店经营不善不是孤例，古城里转一圈，不只很少有新开的旅拍店，此前兴旺过的也都大门紧锁。还有些店肆里，没来得及撤掉的假人模特凌乱无章，套在模特身上的白族和彝族的服饰消失了，只留下一片狼藉，“估量（关店的）得有几十家”。
不只是大理古城，几百公里外的西双版纳，也有许多旅拍店都转换门脸，做起了其他生意。这两年，赵欣瑜都在做旅拍测评博主，自费到全国各地的旅拍馆测评，她把自己称为“全国旅拍的野生检查员”。
两年前，赵欣瑜在西双版纳发现了十几家妆造质量上乘、审美也在线的旅拍馆，但等本年再去，到记忆里的方位转了好几圈，都没找到。一探问才知道，“大多都关闭转让了”，那些旅拍馆现在都变成了特产店、生果店或许服装店。
有的店肆即使没有关门，也在鼓励支撑。本年年头，95后自在拍摄师张云妮看到不少西双版纳转让旅拍店面的音讯，其中有一家在景区开了三年，在渠道的评分和口碑一向保持得不错。她很心动，和男朋友一算计就决议接手，脱离寓居九年的杭州，飞往西双版纳。
相较于新开店面，接手老店简单得多，装饰、布景都不需求再花钱，并且也不必从头堆集顾客，自身就有一批粉丝，转让费也很廉价。在这家店上，张云妮投入很少，各式各样加起来差不多十六万。在她本来的幻想中，“十一国庆前就能回本”。
可真接手了店，张云妮发现，生意远没有幻想中那么顺畅。即使线上店肆达到了群众点评上5.0的满分，要想被更多的顾客查找到，还得交推行费。天然流量也很有限，张云妮觉得，“本年的游客如同不那么爱拍摄了”。她店里套餐定价399元起，服装、妆造和拍摄全包，即使有人光临，也只丢下一句“怎样你家这么贵”就走了。
十一前回本的方案也落空了，几个月的流水看下来，简直捉襟见肘，“现已一个星期没接过单了”。可张云妮还在继续投入，除了服装购买、清洗，还有人员薪酬和各渠道投流的花费，旺季每月得一两万块，冷季也得几千。她隐约觉得，即使过了十一长假，也不或许回本。
交际媒体上，还有不少人共享了旅拍店歇业关闭的阅历。有游客在旅拍店拍了照，还没拿到精修图，再查找时，发现渠道现已显现歇业字样，慨叹“现在生意这么难做吗”；还有人按循着朋友引荐摸索到旅拍馆，可门店现已关了两个多月了，“门把手上都是灰”。
曩昔几年，旅拍一度是一个流淌着奶与蜜的赛道，游客们不远千里寻找心中的诗与远方时，一群人扛起相机，涌入看上去遍地是快钱的旅拍职业。
风口看上去适当诱人，有人决断转行，投身旅拍。李里本来从事婚纱拍摄职业，主要做样片研制，2023年头，旅拍的风吹到了大理，古城里随意走几步，就能碰到盛装装扮的人，特别到了旺季，但但凡一条有点鲜花或许城墙、砖块装点的街，简直隔一米就站着一个摆拍的游客，不是扮成少量民族少女，便是变身异域风的公主，“乃至拍摄师辅导的姿态都是相同的”。
那时，成婚商场冷淡，婚纱拍摄也不景气，李里心想，这或许便是转型的好机会。上一年4月，他盘下了一座二层共80平方米的坡房顶小楼，专做民族写真，店肆就开在大理古城的大街转角。
这座二层小楼承载了李里的许多等候。盘下后，他精细地装饰了铺面，安装了新的空调，还在小楼侧边的花坛里种下月季、夜来香，二层露台上摆满了多肉。在他本来的计划里，他期望能够多做几年，源源不断。
从婚纱拍摄职业转行做旅拍的人不止李里一个，赵欣瑜见到过更多。她在体会旅拍时发现，许多化装师本来都是做新娘跟妆的，这两年成婚的年青人少，许多婚纱影楼都关闭了，不少化装师和拍摄师都直接进了旅拍店，“（所需的）技能都很类似”。
从全国各地涌向景区的旅拍需求，一度接住了从业者们。赵欣瑜了解到，一个老练的化装师去做旅拍，在旺季每个月能够赚到两三万。
自在拍摄师张云妮在接手旅拍馆做老板之前，也曾体会过“捡钱”的高兴。疫情刚铺开那阵，她在西双版纳侨居了两个多月，没有专门运营自媒体，偶然一两周才会发一篇拍摄共享。即使如此，仍然每天都会有人私信她约旅拍的时刻。那段时刻，一天只需作业一两个小时，就能够轻松月入过万，“钱真的很好赚”。
而把店转让给张云妮的老板，也给她种下了更多等候。这家旅拍店2020年开业，店里最贱价拍一套写真也要699元，这个价位在其时的西双版纳算均价，一个月就能赚三四十万，“生意彻底不卷”。
但随着嗅到钱味的人越来越多，即使彻底没有拍摄或化装阅历的人，都想着分走一块蛋糕。
空闲时，张云妮会留心调查星光夜市里的其他生意，上一年侨居时，夜市里还没有十分多旅拍店，卖生果、特产或许各种小饰品的货摊是最多的。到了本年，景象彻底变了，旅拍馆充满下，“星光夜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拍摄棚”。
在这个“拍摄棚”里，如同人人都能成为拍摄师或许化装师，技能好坏和有没有阅历，如同是最不重要的事。张云妮记住，有一个摊主，之前一向摆摊卖西瓜，不到一个月后，他摇身一变，举起了相机，跑步参加旅拍大军。
本来做其他生意的门店，稍做改动，就能变成一个旅拍馆。赵欣瑜曾体会过一家开在凤凰古城的旅拍店，化装时，她显着感觉到化装师的不专业，只用四五样化装品就化完一整个全妆。描完眉毛，赵欣瑜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发现左右眉毛画得凹凸纷歧，像要哭了相同。聊了几句才知道，在这之前，“（化装师）居然只给她自己化过妆”。
旅拍馆周围街坊的话，更让赵欣瑜哭笑不得，“这家店上个月还在卖烧烤”。眼瞧着抬进去两张化装桌，招了几个担任化装、拍摄的人，一家旅拍店就这样开了起来。
还有一类旅拍店，乃至连职工都没有。秦桑曾在丽江的旅拍店做拍摄师，她见过许多一人旅拍店，老板们先是化身出售，拉到单子就去近邻“划拉”一个化装师、一个拍摄师，班子就算凑齐了。在旅拍职业，这种一人旅拍店叫做“打野”。
这种形式下，老板不会雇佣任何一个职工，接到客人后，会先帮助确认衣服，在顾客换衣服期间，才去现找化装师和拍摄师，按订单结算工钱。
炽热的旅拍职业，跟随着流量涌动。
上一年11月初，赵欣瑜前往哈尔滨探店时，“整个哈尔滨能找到的旅拍店，不超越三家”。她去索菲亚广场拍摄，顺路在旁边的金太阳商城转了转，那是一座现已挨近旷费的大厦，倒闭的商铺寥寥，卖旧衣服、棉裤，几十块钱的生意，鲜少有客人光临。
比及“尔滨”火了，赵欣瑜又去了一趟，发现一切都变了。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刻，从前的金太阳商城现已成了“黑龙江旅拍基地”，旧商场里挤入了上百家旅拍新店，房租也从一个月两三千直升近十倍，即使一个小店面，一年租金也需求至少十万。
旅拍炽热起来后，最早改变的是价格。
大约从上一年八九月份开端，李里发现，大理古城里涌进来许多新开的旅拍店，套餐价格一个比一个低，大多都是299块、199块就能拍一套，乃至还有的店199元买一赠一，拍女装送男装。
不止店越开越多，古城街头还多了许多拿着宣扬单的大爷大妈。李里多方探问，才弄懂贱价仍然挣钱的逻辑。在旅拍职业，拿着宣扬单的人被称做“小蜜蜂”，他们守在景区人流量最大的当地，宣扬单上印着199或许299的贱价字样，用较低的进门价招引游客前来拍摄，主打“薄利多销”，一个叫价199块的单，小蜜蜂们就能提成100块。
但在看似贱价的门槛后，等着游客的是奇妙的“隐形消费”。以化装为例，绝大多数游客不知道，套餐里的睫毛只包括上睫毛，要想贴下睫毛就得加钱，而脸上的亮片、贴花，想要多一点闪亮就要多一点花费。最大的额定收费，产生在后期加选精修片，多加一张精修，能额定收四五十块钱。而许多门店约好的精修，其实是专门的AI软件一键美白减肥，本钱只需3毛钱一张。
李里的店肆对门便是一家典型的“卷价格”店肆，199块拍两套。尽管每单的前期赢利不高，只需几十块，但胜在贱价拉来的人多，走量。李里有时和对面店里的拍摄师谈天：一天能够拍一百多对客人，拍摄自身的钱不多，但算上后期加选相片的费用，最多的时分一天就能挣将近两万块。
一天拍一百多对客人，是李里难以幻想的作业强度。一般来说，李里的店里，光妆造就需求一个小时左右。有的凌乱妆面耗时更久，比方西域妆需求烫头发、做造型，光妆造就需求一个半小时。而在贱价店里，服务和价格一同缩水了，化十几分钟的妆现已算久了。更夸大的是拍摄环节，人多的时分，客人轮番站在同一个当地，拍摄师往左拍十几张，往右拍十几张，拍摄就完毕了，“当地都不带挪的”。
张云妮平常在夜市里逛，发现“小蜜蜂”们一般由长得面善的中老年人担任，话术也有考究，碰上年青女人，就输出一通漂亮话，再加点PUA式的敦促；要是看到情侣，就捉住男生，用加深爱情做由头，有时还需求佯装责备直男拍摄不行；碰上一家人，就专挑家庭里年岁较大的女人下手——往往她们掌握着游览消费的主动权。这么一套流程下来，被挑中的人总是很难回绝。
化装时也有千层套路。一组客人进入门店，换好选择的衣服后，老板会识趣将顾客离隔，进行1对1攻略，化装师们一般会对着客人一阵泣诉：平常没有基础薪酬，收入纯靠顾客的额定消费，一顿操作往后，出门拍摄的顾客都会“满脸都是亮闪闪”。
许多顾客一度觉得，被隐形消费“坑”了，包括赵欣瑜。2022年，她到西双版纳游览时拍了一组旅拍摄，选完相片后回到家良久，都没等来精修图。打电话去问询，旅拍店却说要加钱，不然不发精修图。尽管很不舒畅，但赵欣瑜真实想要相片，只好加钱。但收到的精修图马虎到让她语塞，“像是套用AI模板一键整的”。投诉无门，一气之下，她做起了测评博主，想帮更多人“排雷”。
关于李里来说，价格战的止境堆满了苦涩。
肉眼可见地，客人简直都被贱价旅拍店抢走了。本来旺季，李里店里每天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，现在变得很悠闲，或许几天才来一个单。在线上，不少人向李里询价，大多听到399块的价格都会没有下文，而到了线下，客人们皱皱眉头，回身就走。
张云妮也阅历过被抢客。不但进店的人少了，有时早早约好的客人也有或许被抢走。有一次，张云妮和顾客约好了晚上七点来化装，现已发了定位，可到了七点迟迟不见人，也不回音讯，打电话曩昔才知道，对方现已坐在其他店里化装了。
这种状况并不罕见。来旅拍店的一路上，会通过许多家旅拍店，有时或许是被其他的贱价店招引，有时或许是被大爷大妈们“劫走”，“拉客的小蜜蜂们很缠人”。
贱价店变多后，关于价格的解说本钱也在添加。本来商场上都是399块或499块的旅拍时，顾客的心思价位也在那里，现在处处都是贱价店，每次顾客对高价提出质疑时，李里都要反复强调：店里没有隐形消费，自己家是走质量道路的。但现实是，关于这样的解说，顾客大多不会配合。
在贱价的氛围下，李里也不得不降价。刚开业时，全包套餐定的价格是599块，从那时起，商场就开端走下坡路。上一年暑假，李里把价格降到了499块，本年暑假又降了100块，最低的一套乃至降到了349块，“真不能再降了”。
每次降价，李里都要在心里换算一遍职工、房租等各项本钱和营收。李里的赢利一降再降，职工的提成也在削减，店里的拍摄师、化装师，每单本来能提一百块左右，现在现已降到了七八十块。
走质量道路和卷贱价，简直是不行谐和的对立。李里很难把本钱降下来，他请的化装师和拍摄师水平都更高，人力本钱也更贵，除非彻底变成贱价旅拍店的流水线形式，不然价格底子没有下降的空间。
旅拍商场，也在阅历一轮动乱。上一年八月，秦桑入职了一家旅拍馆，进去之后才发现和幻想中的如同不太相同。旅拍馆的大多数拍摄师，此前底子没有阅历，更别谈著作，只需具有一台相机，“会按快门，就能够开端了”。
那时，店里拍一套的价格是298块，拍摄师能拿到20%，旺季时还有得赚。可到了本年，价格变成了198块，平摊下来一个化装师和一个拍摄师，每个人就拿三四十块，“许多人都不乐意做了”。本年1月，秦桑也从旅拍馆辞去职务了。
不断逃离的，还有遭到损伤的顾客。钱薇本年八月去大理游览，她和朋友们想拍一组旅拍留念。逛大理古城的时分，他们碰上了“小蜜蜂”，操着一口东北话，手上拿一个平板，里边是各式各样宣扬图，还没等他们反响过来，就被簇拥着往店里走。
店的方位很荫蔽，要穿过巷子、走到很深处的旮旯才干看到。差不多三十平方米的店面，摆了许多穿少量民族服装的模特，可这些模特穿的衣服，一问都不能给客人用。客人可选择的衣服，被放在试衣间的塑料袋里，来回换的人许多，衣服都很旧了，也有点脏，“银饰都是坏的”。
化装时的隐形消费也逃不过。本来说好了包括妆造，可到店了，又被奉告男生化装另收费，想加下睫毛或许画肩颈，都要另收费。
最让人气愤的是精修环节。在店里时，作业人员的情绪都很好，可等钱薇回家后，拍摄师的情绪就松懈下来。本来约好好一个星期出精修图，可等了快半个月也没比及，发音讯催，问五句回一句，到后来爽性不回了。
好不简单收到相片，也和最开端说得不相同。钱薇发现，相片简直只提升了亮度，磨了皮、补了光，说好要消除的布景里的行人都没有P掉，看上去十分凌乱，“脸上、衣服上的瑕疵也都没修”。
钱薇从前尝试过维权，可打了好几遍投诉电话，也没能解决问题——费用不能退，修图师再修了一次也仍然只改了亮度，“只好不了了之”。从此之后，钱薇对旅拍也同时绝望了。
想要逃离的店家，在苦苦等候转让。李里决议关掉大理的店肆，但转让告诉贴出去，很少有人来联络。只需一个人意向比较激烈，可对方不乐意出转让费，“算了，再等着吧”。
相同等候的，还有不肯降价也不肯逃离的旅拍店。张云妮不想做流水线拍摄，她仍然雇着水平较高的化装师和拍摄师。刚接手店面时，本来的老板向她共享过阅历：西双版纳的旺季在冬季，到了那时，随随意便每个月都能赚一两万，“乃至春节的一个月，能把一年的钱都赚回来”。
张云妮不知道冬季会是什么状况，她只知道眼下，赚的钱没有上班多，“朴实花钱给自己找班上”。但张云妮仍然想等等，她不甘心就此关店，想等等传说中那个炽热的冬季。
（访谈者皆为化名。封面图来历：中新社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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